上铺村所依托的山内悬空的支柱，不知可以让村庄支撑多久。

　　2012年3月30日，对曲靖市富源县富村镇新厂上铺村的村民来说，无异于是场噩梦。据村民介绍，这一天凌晨5点左右，很多名警务人员、100多辆汽车，在封锁了所有出入口后，将小小的村庄团团围住。在随后的搜捕过程中，共有4名上铺村村民被抓捕。

　　起因

　　噪音、污水和危房

　　被抓后不久，4位村民被刑拘、批捕，今年11月29日，又被当地检察院公诉至富源县人民法院。本报记者通过多次实地采访了解到，这4名被控“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村民的牢狱之灾，竟源自两年前一场上铺村村民与村中铅锌矿厂的冲突。而在4位村民被抓后，当地村委会自掏腰包，聘请昆明律师帮被抓村民辩护。据村委会一名村干部介绍，“这笔钱是镇政府的意思，因为可以理解的原因。”

　　和富源县多数地方产煤不同，距离县城70公里的新厂上铺村以产铅锌矿闻名。上世纪90年代，一家名为“富盛”的铅锌矿厂进驻村子，从此，上铺村500多村民开始了噩梦般的遭遇。

　　“完全没有办法生活。”作为本案被告潘正武的妻子、57岁的张粉仙，谈起一墙之隔的“邻居”，便恨得咬牙。按照她的说法，自1991年富盛铅锌矿搬到隔壁以后，一家人就没有一天安身的日子。

　　铅锌矿对潘正武一家的影响，主要是噪音。张粉仙说，在这间近30年的老房子内，因为多年的噪音影响，家里的5个人已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就像我们现在面对面站着，说话根本听不清楚。”8年前，27岁的刘巧春嫁到潘家，如今她的儿子已经3岁了，“儿子晚上睡不着觉，一直哭。”刘巧春说，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儿子送到亲戚家住。

　　2009年双方发生正面冲突后，产生噪音的磨机从潘正武家隔壁新厂搬到了老厂，潘正武一家人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噪音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矿厂排出的污水困扰却始终没有得到解决。现在在潘正武家中，仍有透过高墙的黑色污水在天井内聚集。“这些污水是从下水道渗透过来的，这些污水有没有毒，对人有没有威胁，我们不知道。”刘巧春说。

　　和潘正武家的遭遇相比，村民蔡选超家面临的，是日夜惊心胆战的生活。

　　1999年，富盛铅锌矿来到村中生产8年后，蔡选超新建了房子。但两年后他发现，新房子的地面有了裂痕。11年过去了，裂痕越来越大，他曾经多次到富村镇和县里有关部门反映过家中的情况，“人是来了，也来过好几次，但一直没有解决我家的问题。”蔡选超说。

　　事实上，在上铺村，和蔡选超有同样遭遇的并不止一家。按照村民们曾经联名向富源县及曲靖市有关部门反映的材料中所说，因为地面开裂而要求搬迁的村民高达88户。

　　因为近20年的矿石开采，上铺村所在的山头早已千疮百孔。通过村民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到，在上铺村100多户村民居住的房子下，数百根保安柱成为整个村子的“救命稻草”。村民们说，如果没有这些柱子支撑着悬空的村庄，“不知道哪一天村子就消失了。”

　　事发

　　村民围堵矿厂大门10个月

　　而对于靠土地安身立命的农民来说，怎样也无法让他们平息怒气。村民们介绍，自富盛铅锌矿进入村子后，“大量用水导致农田无法灌溉，水田变成了旱地”，村民们赖以生存的田地早已收成大减。

　　出现上述问题后，村民逐级向富村镇、富源县、曲靖市和云南省政府有关部门反映，但收效甚微。而在富盛铅锌矿于2009年7月出具的一份情况说明中，村民反映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矿方认为，1991年矿厂投产后，尚距离村子200米左右，“如今村子发展了，二车间东南北三个方向有了农户，一车间周边没有农户”，但这与潘正武家人的陈述相左。张粉兴说，自己家的房子，比厂区建得要早。

　　矿方回应噪音问题时，也拿出了自己的证据。他们认为：上铺村在1991年矿厂进驻前，很少有考上中专以上学校的学生。“但近几年来，考上大学、中专的学生年年增高，增长比例还比较大。”以此反驳村民们有关噪音影响身体健康的说法。

　　2009年6月17日，在多次上访反映富盛铅锌矿6个方面问题而得不到有效解决后，近百位村民将富盛铅锌矿大门堵住。后经当地政府的协商，当日村民各自散去。

　　按照村民们的说法，当年数十天后的7月6日，由于村民迫在眉睫的问题无法得到解决，富盛铅锌矿再次被村民围堵。而这一次，他们用简易房和水泥柱分别堵住了铅锌矿新、老矿厂的大门。在富盛铅锌矿大门被围堵10个月后，富村镇政府出面协商双方矛盾。在镇政府拨给上铺村150万元保证金后，村民们拆除了矿厂大门外的障碍物。

　　突变

　　2年后4村民被捕

　　2010年5月，得益于当地镇政府的协调，村民与富盛铅锌矿的矛盾得以解决。但村民们想不到的是，2年后，他们为这次对峙“买了单”。

　　2012年4月12日，徐雄的妻子张兴粉的一份情况说明描述了当天村民被抓的简要情景。张兴粉称，2012年3月30日凌晨5点左右，1300多名身穿制服的人员乘坐100多辆汽车来到了上铺村，将村里大小路口堵住后，10多人进入她家，将她的丈夫徐雄从被窝中抓走，“走的时候徐雄连衣服也没有穿。”

　　按照张兴粉的陈述，徐雄被拉上车后，不少村民赶来阻止，企图拦住汽车，“一些靠得近的村民被他们用随身携带的器械殴打。”随后，三位阻拦汽车的村民也一同被抓，不久后又被放出。

　　而在另外三份村民的情况说明中，也记录了王玉全、潘正武和张雄的家属对他们三人被抓经过的陈述。说明中称，潘正武被抓后，他的儿子潘迎春打电话到徐雄和王玉全家里，告诉他们父亲被抓的事后，“不一会儿潘迎春也被警察抓走”。直到4月底，潘迎春才被取保候审。

　　在整个抓捕过程中，对于为何抓人，上铺村村民百思不得其解。张兴粉回忆，当天傍晚，家中有人被抓的几家人碰了头，才隐约猜到，“可能和2年前与铅锌矿的纠纷有关。”

　　在公公潘正武“失踪”一个月后，刘巧春多次到富源县有关部门询问后，才拿到了潘正武的刑拘通知书。而王玉全的家属则没有这么幸运，今年5月24日，王玉全的4名家属到昆明上访，“回来在车上被一群人殴打”。王玉全的妻子施彩云右腿骨折。

　　2012年5月4日，4名村民被富源县检察院批捕。2012年11月1日，他们又被提起公诉。

　　后续

　　村委会出钱为村民请律师

　　谈及此事，村民们始终无法理解的是，2年前已由政府出面解决的纠纷，为何现在来“算账”？就在4位村民被批捕后，新厂行政村村委会出面，来昆明为他们聘请了律师。

　　据新厂村村委会一名村干部介绍，“这笔钱是镇政府的意思，因为可以理解的原因”，以“困难补助金”的形式发放给4位被抓村民的家属，“走的也是新厂村的账”，家属们再用这些钱聘请律师为他们辩护。

　　签订代理合同后，北京盈科(昆明)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杨名跨、云南大韬律师事务所邓龙鲲、云南行动律师事务所杨柱、李刻分别与4位村民见了面。

　　11月29日，富源县人民法院对本案进行了公开审理。

　　公诉方富源县检察院认为，2009年6月17日至次年的5月10日，被告人王玉全等四人组织、参与两次围堵富盛铅锌矿，后一次长达10个月，“经鉴定，富盛铅锌矿被堵期间的损失共计1760万元。”被告人王玉全领导、组织他人扰乱企业生产工作秩序，徐雄等3人积极参与其中，造成富盛铅锌矿停工停产，损失严重，应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追究4人的刑事责任。

　　针对公诉方的指控，四名辩护律师均作了无罪辩护。

　　王玉全的辩护律师李刻、左宜好认为，王玉全是上铺村村民组长，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规定，他为了本村公益事业及其他涉及村民利益的事项必须召集村民进行商议，“如果这种召集村民开会也是犯罪行为的话，以后可能组长们都不敢召集会议了。”

　　张雄的辩护律师邓龙鲲认为，张雄等人的行为属于《刑法》规定对派出犯罪事由中典型的自救行为。“被告方多次维权无门，被迫用这种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表面上好像符合犯罪的客观要件，但实际上没有社会危害性。”潘正武的辩护律师杨柱也表明了类似的观点。

　　而徐雄的辩护律师杨名跨，则对本案进行了焦点辩护。杨名跨认为，富盛铅锌矿存在严重环保违法，依法根本不能开展生产经营活动，故不存在聚众扰乱其正常生产经营秩序。杨名跨还对矿方“选址违法”、“环评违法”、“采空区违法”的合法存在进行了质疑。同时他认为，在2010年5月镇政府打了150万元保证金后，“村民自行撤出，之后再也没有过堵门行为”。政府通过行政手段已经解决了此事，“根本没有2年后再动用刑事司法手段的必要”。

　　本案将择日宣判。

　　生活新报 记者 刘海川 文/图